張帆是泥土中掙扎出來的成功者,教育將他塑造成型,知識又讓他脫胎為金屬身軀。再次回到泥土中,他的步伐和姿態顯然不同了。他在泥土中建立一家教育基金會,讓它在山村中生根,枝葉蔓延。幾個山里的中國孩子,生于泥土,長于泥土,他們衣衫襤褸,腳踏宿命,背柴、趕豬、扛起鋤頭??不經意間,被人抓住神形,逐個捏成泥胎,然后翻模成銅,粗糲、沉重,硬生生地在北京展出。
他到山村里“種”了一家基金會,長大后,問題來了
張帆是泥土中掙扎出來的成功者,教育將他塑造成型,知識又讓他脫胎為金屬身軀。再次回到泥土中,他的步伐和姿態顯然不同了。他在泥土中建立一家教育基金會,讓它在山村中生根,枝葉蔓延。
幾個山里的中國孩子,生于泥土,長于泥土,他們衣衫襤褸,腳踏宿命,背柴、趕豬、扛起鋤頭??不經意間,被人抓住神形,逐個捏成泥胎,然后翻模成銅,粗糲、沉重,硬生生地在北京展出。
這是《中國孩子》雕塑作品的一部分,作者是清華學子、青年雕塑家石富。2013年,弘慧教育發展基金會(簡稱“弘慧基金會”)創始人張帆回清華母校參加拍賣會,他不懂拍賣,也不搞收藏,但看到這組作品,動了心,覺得應該買下來。
競價金額不斷升高,張帆志在必得,他叫出了全場最高價,10.5萬元。
他拿起話筒:“我來自湖南西部,自己也做了一家教育基金會,這應該是種情結吧。” 走出泥土在張帆之前,縣里已經有幾十年沒人考進過清華大學,即便他成績一向優秀,也從未有將清華寫進高考志愿表的膽量。他是農民的兒子,想走出泥土,要經歷更多摔打和自我灼煉。北京不過是他的夢,時而一閃念罷了,這易醒的夢中,天堂的名字叫做清華大學。
他本是保送生,可以免考進入湖南大學土木工程系。“學校跟我談的時候,我居然拒絕了。”他想來想去,認為自己應該離開湖南,到更廣闊的世界闖一闖。
1989年夏日,驕陽炙烤著北京,也炙烤著湖南,張帆滿懷希望走進高考考場。考試結束,原本要先估分,再填報志愿,但這一年形勢反常,一直沒有估分,而是直接出了分數。
“我們校長說你的成績不錯,在全(湖南)省大概排十幾名。(當時)清華在湖南招七十個人,我就填報了。”
那一年,夢想照進現實,張帆考入清華水利系,成了清華學子。他就像那組雕塑中的一個,從泥土脫胎成金屬,但本質仍在,是有金屬質感的泥塑,他注定要與那些長在泥土中的生命結下因果。
改革開放讓中國城市經濟突飛猛進,張帆本科畢業后,眼睜睜看著城鄉差距越來越大。在老家湖南的一些山村里,還有很多孩子要背柴、趕豬、扛起鋤頭。既然自己的命運因教育而改變,那么理所當然地,他也可以用教育去改變那些鄉村孩子的命運。
2001年,張帆出資6萬元,又找了四個朋友,一共湊了8萬,存在一位老師名下,用這筆錢資助了幾個湖南老家的高中生,每年支出大概一萬元。“一個學生一年兩千五,那個時候想法還是比較簡單。”
這一年,距離《基金會管理條例》正式施行還有3年。
3年后,政策放開,張帆開始想要成立一家基金會,系統專業地做公益。“要做的話,我覺得就要有一個規范化的做法,才能夠長期做下去。”但他多處咨詢,發現難度太大,暫時沒有成功的可能。
2007年,資助賬戶里的錢快用光了。當時張帆個人的經濟條件也逐漸好了起來,大環境雖算不得成熟,但溫度已相對適宜,他再次萌生了做一家基金會的打算。
他的好友幫他分析,第一,他還年輕,沒那么多的時間和精力做公益。其次,做基金會的投入很大,擔心他沒有足夠的資金。張帆沒猶豫,“等有錢,有時間,我不知道那要到什么時候,有些事情還是想做就做吧。”
他開始為成立基金會東奔西跑。恰巧,他當時做了一個不錯的商業項目,2007年上市,第二年,他得到清華創投項目給他的1000萬獎勵金。錢有了著落,還有更大的問題需要解決,他必須按規定,給基金會找個“娘家”。
“對我來說,肯定是希望湖南省教育廳能成為我們的主管部門,但打了幾次報告,都沒有得到認可。”他又找到湖南懷化市教育局,幾番溝通,這個“娘家”才終于認了素未謀面的“女兒”。
張帆拿出300萬,又找來一些朋友加入,2008年,正式創立弘慧教育發展基金會。“那時候也沒想過,不知道基金會的運行狀態是什么,也沒想過今天會是這樣一種格局。”
2001年開始,經過7年“不專業”的公益嘗試,張帆正式轉身為公益人,又經歷7年的專業化努力,時至今日,弘慧基金會不但在湖南長沙設立項目中心,還在北京設立了運營中心,已資助小學、初中、高中、大學學生共1300多人,發展弘慧教師近400人。
自我塑造
張帆是泥土中掙扎出來的成功者,教育將他塑造成型,知識又讓他脫胎為金屬身軀,再次回到泥土中,他的步伐和姿態顯然不同了。
弘慧基金會成立時,張帆就想好了方向—弘慧基金會是家以長期心靈關懷為主要內容的操作型基金會,經濟扶助是它的公益切入點。
他觀察到,農村留守兒童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心理健康問題,而學校更關注學科教育,對留守兒童的心理健康少有關照。“學校是相對簡單粗暴的管理,那種(把學生)封閉起來,盡量保證不讓大家的人身安全出事。”同時,鄉村教師因為社會認可度不高,收入偏低,普遍看不到作為教師的職業榮譽感,以至于一些教師出現職業倦怠。這些問題不只出現在鄉村,也出現在城市,程度不同罷了。
張帆知道這是社會發展的代價,作為民間組織,暫時無法也無力完美解決,但他找到了改善的方式。
“我思考,我們在農村教育的體系當中該導入一些什么東西?所以我打造了一套‘長期陪伴、深度傳承和循環’這樣一套體系。”以經濟資助為切入點,弘慧基金會發展出了筑夢、圓夢、傳夢、弘道四大類公益計劃,不僅涵蓋小學、中學、大學乃至大學畢業生,還培養兼職、專職的弘慧教師,對其提供經濟扶助的同時,開辟渠道,讓他們獲得更多職業培訓和交流的機會,以提升職業能力,對學生進行長期陪伴。
這四類計劃環環相扣,鼓勵學生用知識改變命運,同時也幫他們塑造公益人格,鼓勵他們反哺家鄉。“筑夢計劃”面向山區中小學生,經濟扶助的同時,重點推動精神輔助和心靈陪伴。同時,在項目學校推行輔導員制度,將參與項目的老師培養成弘慧學生的專門輔導員,并對他們發薪。
張帆并不想蒸“大鍋飯”,他的資助理念是“讓那些真正想靠讀書改變命運的孩子得到扶助。”因此,弘慧的資助標準是“貧中選優、優中選貧”,以此鼓勵學生們主動爭取。“實際上我們這個獎學金的標準還放得比較寬,例如他的成績列入前十五名,我們會從中選兩三個相對貧困的孩子,爭取到獎學金,他們是有自尊的。”
夏令營和訓練營是“筑夢計劃”的主要活動方式,由弘慧資助的大學生和其他大學生志愿者策劃主題活動,定期舉辦,如今已有涵蓋小學、初中、高中的五個子項目。張帆有意將相關活動“序列化”,沅陵縣筒車坪九校已是弘慧基金會的項目活動基地。
“圓夢計劃”是長期陪伴的深度延續,以“弘慧學子聯誼會”為平臺,為走出大山但還未正式參加工作的弘慧學子提供幫助。“聯誼會本身就是一個自治組織,未來要發展成為一個專注農村、專注教育、專注公益領域的大學生志愿者服務機構。不僅服務弘慧,還會服務其他機構。”
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,一座座鄉村變成城鎮,張帆并不認為鄉村等于落后。“我覺得鄉村應該有它獨特的生態,怎么樣讓它回歸,變得更有吸引力?”張帆又為弘慧打造了“傳夢計劃”,資助弘慧大學生完成學業,并鼓勵其反哺家鄉。其中“學業扶助計劃”有單獨的資金池,獨立核算,學生要拿出內容詳盡的申請報告,主動申請。一旦通過,還需要簽訂協議,承諾正式工作510年內捐回此前申請的助學資金,并每年提供志愿服務至少二十小時。
“一方面,我們不至于讓這個項目成為包袱。另外一方面,這個過程中,也培養了一些優秀孩子的付出、擔當精神。”
張帆知道,可能不會所有的學生都選擇“捐回來”,但他覺得“這不重要,重要的這種導向。”
張帆看到了農村發展的薄弱處,也看到了機遇。農村教育、醫療,將是弘慧學子反哺家鄉的主要傾注方向,而農村養老產業,是張帆替返鄉的弘慧學子們看到的商機。“城市養老的問題已經非常嚴重,鄉村是適合養老的,交通已不是什么問題了。如果把這一類的東西逐漸導入,那‘傳夢’這個體系的發展空間會更大。”
土生土長的基金會
不久前,張帆到美國出差一個月,半個月時間用來考察教育類公益機構。他去過美國很多次,多為商業目的,這次目的不同,收獲也不同。他去了很多高校、中學,也參觀了很多公益組織,進行交流研討,整個過程遠遠超出他的預期,讓他大為震撼。
“為美國而教”(Teach for America,TFA)是普林斯頓大學畢業生玟迪·蔻普(Wendy Kopp)創辦的組織,該機構發展至今已25年,在全美全職員工2000多人,紐約總部辦公室就在華爾街銅牛旁的大樓里,三層樓,辦公室7000多平米,裝修豪華。“你會很驚訝,這是慈善組織嗎?這是公益機構嗎?”
張帆一直認為,創立弘慧基金會就是創業,但他從未想過“公益組織可以做得很大很大”。“它的社會影響力完全可以跟一個大的商業機構媲美,它不單純局限在某個角落。”
弘慧基金會創立之初,張帆就打算做專業的公益機構,但他并未清晰認識到“專業”并不單指項目是否成功、是否能自成系統。最初,他甚至不考慮招聘全職員工,覺得錢應該花在刀刃上,只靠自己和一些理事貢獻公益時間。
弘慧基金會官網上一直放著一張動態的“身體力行榜”,統計弘慧理事、志愿者所投入的公益時長,張帆一直是榜單上的第一名。
2009年前的幾年中,張帆忙得要命,見客戶,談合作,每年要乘200多次航班,幾乎天天在飛。終于,重病襲來。他堅持到當年8月底,按原定計劃走訪了弘慧基金會項目覆蓋的一些縣,回到北京便直接住進醫院,一住就是3個多月。這場大病,成了弘慧基金會成長的重要轉折點。
張帆在醫院想了很多,關于弘慧的未來發展,并不能單靠理事長的投入,也不能靠理事們的情懷。
那以后,弘慧才開始招聘全職員工,并開發專業的信息管理系統。
“弘慧是山溝里長出來的機構”,自下而上的生長方式必然要面對強大的地心引力—它的伸展范圍是有局限的。
同時,由張帆牽頭,吸引其他有鄉村生活經歷的理事加入,大家往往更專注于具體項目,對基金會的戰略發展關照不足。如何做專業籌款?發展怎樣的項目才更吸金?傳播要如何做?怎樣讓機構融入中國公益大家庭??長久以來,這些問題并不在弘慧理事會的議事范圍之內。即便這樣的成長方式相對更純粹,成果更明顯,但相比那些仍在不斷壯大的“機械師”,弘慧顯然是“區小隊”的思維方式,一直處于半封閉狀態,保守有余,張力不足。
2014年年初,張帆看到一本中國教育公益機構名錄,該名錄2013年年底成稿,收錄四千多家機構,居然沒有弘慧基金會。張帆苦苦打拼十幾載,弘慧基金會的項目也已發展成相當規模,卻連公益同行都未能關注到自己,這讓他很受打擊。
“我發現我們太過于埋頭苦干了。”
此后,張帆開始增加與公益同行的接觸頻率。今年,弘慧與真愛夢想公益基金會合作,為弘慧基金會導入12個“夢想教室”,擴大受益學生群體,同時,培訓夢想課老師。
重病住院,成了弘慧基金會成長中的轉折點,不久前美國之行,是張帆代表弘慧基金會對世界的一次觀察,不出意料的話,這必將會成為弘慧的另一個轉折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