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戀花電視劇—孤戀花電視劇2013
白先勇《孤戀花》
從前每天我和娟娟在五月花下了班,總是兩個人一塊兒回家的。有時候夏天夜晚,我們便叫一輛三輪車,慢慢蕩回我們金華街那間小公寓去。現在不同了,現在我常常一個人先回去,在家里弄好消夜,等著娟娟,有時候一等便等到天亮。
金華街這間小公寓是我花了一生的積蓄買下來的。從前在上海萬春樓的時候,我曾經攢過幾文錢,我比五寶她們資格都老,五寶還是我一手帶出頭的;可是一場難逃下來,什么都光了,只剩下一對翡翠鐲子,卻還一直戴在手上。那對翠鐲,是五寶的遺物,經過多少風險,我都沒肯脫下來。
到五月花去,并不是出于我的心愿。初來臺灣,我原搭著俞大傀頭他們幾個黑道中的人,一并跑單幫。哪曉得在基隆碼頭接連了幾次事故,俞大傀頭自己一點老本搞干不算,連我的首飾也統統賠了進去。俞大傀頭最后還要來剝我手上那對翠鐲,我抓起一把長剪刀便指著他喝道:你敢碰一碰我手上這對東西!他朝我臉上吐了一泡口水,下狠勁啐道:!!做了一輩子的生意浪,我就是聽不得這兩個字,男人嘴里罵出來的,愈更齷齪。
酒家的生意并不好做,五月花的老板看中了我資格老,善應付,又會點子京戲,才專派我去侍候那些從大陸來的老爺們,唱幾段戲給他們聽。有時候碰見從前上海的老客人,他們還只管叫我云芳老六。有一次撞見盧根榮盧九,他一看見我便直跺腳,好像惋惜什么似的:
“阿六,你怎么又落到這種地方來了?”
我對他笑著答道:
“九爺,那也是各人的命吧?”
其實憑我一個外省人,在五月花和那起小查某混在一塊兒,這些年能夠攢下一筆錢,就算我本事大得很了。后來我泥著我們老板,終究撈到一個經理職位,看管那些女孩兒。五月花的女經理只有我和胡阿花兩個人,其余都是些流氓頭。我倒并不在乎,我是在男人堆子里混出來的,我和他們拼慣了。客人們都稱我做“總司令”,他們說海陸空的大將——像麗君、心梅——我手下都占齊了。當經理,只有拿干薪,那些小查某的皮肉錢,我又不忍多刮,手頭比從前緊多了,最后我把外面放賬的錢,一并提了回來,算了又算,數了又數,終于把手腕上那對翡翠鐲子也卸了下來,才拼湊著買下了金華街這幢小公寓。我買這棟公寓,完全是為了娟娟。
娟娟原來是老鼠仔手下的人,在五月花的日子很淺,平常打過幾個照面,我也并未十分在意。其實五月花那些女孩兒擦胭抹粉打扮起來,個個看著都差不多,一年多以前,那個冬天的晚上,我到三樓三一三去查番。一推門進去,卻瞥見娟娟站在那里唱臺灣小調。手里一桌有半桌是日本狎客,他們正在和麗君、心梅那幾個紅酒女摟腰的摟腰,摸奶的摸奶,喧鬧得了不得。一房子的煙,一房子的酒氣和男人臭,誰也沒在認真聽娟娟唱。娟娟立在房間的一角,她穿著一件黑色的緞子旗袍,披著件小白褂子,一頭垂肩的長發,腰肢扎得還有一捻。她背后圍著三個樂師,為首的是那個林三郎,眨巴著他那一雙爛得快要瞎了的眼睛,拉起他那架十分破舊,十分凄啞的手風琴,在替娟娟伴奏。娟娟是在唱那支《孤戀花》。她歪著頭,仰起面,閉上眼睛,眉頭蹙得緊緊的,頭發統統跌到了一邊肩上去,用著細顫顫的聲音在唱,也不知是在唱給誰聽:
月斜西月斜西真情思君君不知——
青春樅誰人愛變成落葉相思栽——
這首小調,是林三郎自己譜的曲。他在日據時代,是個小有名氣的樂師,自己會寫歌。他們說,他愛上了一個蓬萊閣叫白玉樓的酒女,那個酒女發羊病瘋跌到淡水河里淹死了,他就為她寫下了這首《孤戀花》。他抱著他那架磨得油黃的手風琴,眨著他那雙愈爛愈紅的眼睛,天天奏,天天拉,我在五月花里,不知聽過多少酒女唱過這支歌了。可是沒有一個能唱得像娟娟那般悲苦,一聲聲,竟好像是在訴冤似的。不知怎的,看著娟娟那副形相,我突然想起五寶來。其實娟娟和五寶長得并不十分像,五寶要比娟娟端秀些,可是五寶唱起戲來,也是那一種悲苦的神情。從前我們一道出堂差,總愛配一出《再生緣》,我唱孟麗君,五寶唱蘇映雪,她也是愛那樣把雙眉頭蹙成一堆,一段二黃,滿腔的怨情都給唱盡了似的。她們兩個人都是三角臉,短下巴,高高的顴骨,眼塘子微微下坑,兩個人都長著那么一副飄落的薄命相。
娟娟一唱完,便讓一個矮胖禿頭的日本狎客攔腰揪走了,他把她撳在膝蓋上,先灌了她一盅酒,灌完又替她斟,直推著她跟鄰座一個客人斗酒。娟娟并不推拒,舉起酒杯,又咕嘟咕嘟一口氣飲盡了。喝完她用手背揩去嘴角邊淌流下來的酒汁,然后望著那個客人笑了一下。我看見她那蒼白的小三角臉上浮起來的那一抹笑容,竟比哭泣還要凄涼。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容易讓客人擺布的酒女。像我手下的麗君,心梅,灌她們一盅酒,那得要看押狎的本事。可是娟娟卻讓那幾個日本人穿梭一般,來回的猛灌,她不拒絕,連聲也不吭,喝完一杯,咂咂嘴,便對他們凄苦的笑一下。一番當下來,娟娟總灌了七八杯紹興酒下去,臉都有點泛青了。她臨走時,立起身來,還對那幾個灌她酒的狎客點著頭說了聲對不起,臉上又浮起她那個十分僵硬、十分凄涼的笑容來。
那天晚上,我收拾妥當,臨離開時,走進三樓的洗手間去,一開門,卻赫然看見娟娟在里頭,醉倒在地上,朝天臥著。她一臉發了灰,一件黑緞子旗袍上,斑斑點點,灑滿了酒汁。洗面缸的龍頭開了沒關,水溢到地上來,浸得娟娟一頭長發濕淋淋的。我趕忙把她扶了起來,脫下自己的大衣裹在她身上。那晚,我便把娟娟帶回到我的寓所里去,那時我還一個人住在寧波西街。
我替娟娟換洗了一番,服侍她睡到我床上去,她卻一直昏醉不醒,兩個肩膀猶自冷得打哆嗦。我拿出一條厚棉被來,蓋到她身上,將被頭拉起,塞到她的下巴底下,蓋得嚴嚴的。我突然發覺,我有好多年沒有做這種動作了。從前五寶同我睡一房的時候,半夜里我常常起來替她蓋被。五寶只有兩杯酒量,出外陪酒,跑回來常常醉得人事不知。睡覺的時候,酒性一燥,便把被窩踢得精光。我總是拿條被單把她緊緊的裹起來。有時候她讓華三那個老打傷了,晚上睡不安,我一夜還得起來好幾次,我一勸她,她就從被窩里伸出她的膀子來,摔到我臉上,冷笑道:
“這是命,阿姐。”
她那雪白的胳臂上印著一排銅錢大的焦火泡子,是華三那桿煙槍子烙的。我看她痛得厲害,總是躺在她身邊,替她揉搓著,陪她到大天亮。我摸了摸娟娟的額頭,冰涼的,一直在冒冷汗,娟娟真的醉狠了,翻騰了一夜,睡得非常不安穩。
第二天,蒙蒙亮的時候,娟娟就醒了過來。她的臉色很難看,睜著一雙炯炯的眸子,她說她的頭痛得裂開了。我起來熬了一碗紅糖姜湯,拿到床邊去喂她。她坐起身來,我替她披上了一件棉襖。她喝了一半便不喝了,俯下頭去,兩手拼命在搓揉她的太陽穴,她的長頭發披掛到前面來,把她的臉遮住了。半晌,她突然低著頭說道:
“我又夢見我媽了。”娟娟說話的聲音很奇怪,空空洞洞,不帶尾音的。
“她在哪里?”我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。
“不知道,”她抬起頭來,搖動著一頭長發,“也許還在我們蘇澳鄉下——她是一個瘋子。”
“哦——”我伸出手去。替她拭去額上冒出來一顆一顆的冷汗珠子。我發覺娟娟的眼睛也非常奇特,又深又黑,發怔的時候,目光還是那么驚慌,一雙眸子好像兩只黑蝌蚪,一徑在亂竄著。
“我爸用根鐵鏈子套在她的頸脖上,把她鎖在豬欄里。小時候,我一直不知道她是我媽媽,我爸從來不告訴我。也不準我走近她。我去喂豬的時候,常看見附近的小孩子拿石頭去砸她,一砸中,她就張起兩只手爪,磨著牙齒吼起來。那些小孩子笑了,我也跟著笑——”娟娟說著嘿嘿的干笑了幾聲,她那短短蒼白的三角臉微微扭曲著:“有一天,你看——”
她拉開了衣領,指著她咽喉的下端,有一條手指粗,像蚯蚓般鮮亮的紅疤,橫在那里。
“有一天,我阿姨來了,她帶我到豬欄邊,邊哭邊說道:‘伊就是你阿母呵!’那天晚上,我偷偷拿了一碗菜飯,爬進豬欄里去,遞給我媽,我媽接過飯去,瞅了我半天,咧開嘴笑了。我走過去,用手去摸她的臉,我一碰到她,她突然慘叫了起來,把飯碗砸到地上,伸出她的手爪子,一把將我撈住,我還沒叫出聲音來,她的牙齒已經咬到我喉嚨上來了——”
娟娟說著又干笑了起來,兩只黑蝌蚪似的眸子在迸跳著。我摟住她的肩膀,用手撫摩著她頸子上那條疤痕,我突然覺得那條蚯蚓似的紅疤,滑溜溜的,蠕動了起來一般。
從前我和五寶兩人許下一個心愿:日后攢夠了錢,我們買一棟房子住在一塊兒,成一個家,我們還說去贖一個小清倌人回來養。五寶是人牙販子從揚州鄉下拐出來的,賣到萬春樓,才十四歲,穿了一身花布棉襖棉褲,褲腳扎得緊緊的,剪著一個娃娃頭,頭上就夾著只銅蝴蝶,我問她:
“你的娘呢,五寶?”
“我沒得娘。”她笑道。
“壽頭,”我罵她,“你沒得娘?誰生你出來的?”
“不記得了。”她甩動著一頭短發,笑嘻嘻的咧開嘴。我把她兜入懷里,揪住她的腮,親了她兩下,從那時起,我便對她生出了一股母性的疼憐來。
“娟娟,這便是我們的家了。”
我和娟娟搬進我們金華街那棟小公寓時,我摟住她的肩膀對她說道。五寶死得早,我們那樁心愿一直沒能實現,漂泊了半輩子,碰到娟娟,我才又起了成家的念頭。一向懶散慣了,洗衣燒飯的家務事是搞不來的,不過我總覺得娟娟體弱,不準她多操勞,天天她睡到下午,我也不忍去叫醒她。尤其是她在外陪宿了回來,一身憔悴,我對她格外的憐惜。我知道,男人上了床,什么下流的事都干得出來。有一次,一個老殺胚用雙手死撳住我的頸子,撳得我差不多噎了氣,氣呼呼的問我:你為什么不喘氣?你為什么不喘氣?五寶點大蠟燭的那晚,梳攏她的是一個軍人,壯得像只大牯牛,第二大早上,五寶爬到我床上,滾進我懷里,眼睛哭出了血來。她那雙小小的上,青青紅紅盡是牙齒印。
“是誰開你的苞的,娟娟。”有一天,娟娟陪宿回來,起身得特別晚,我替她梳頭,問她道。
“我爸。”娟娟答道。
我站在她身后,雙手一直蓖著她那一頭長發,沒有做聲。
“我爸一喝醉了就跑到我房中來,”娟娟嘴里叼著根,滿面倦容,“那時我才十五歲,頭一晚,害怕,我咬他。他揪起我的頭在床上磕了幾下,磕得我昏昏沉沉的,什么事都不知道了。以后每次他都從宜蘭帶點胭脂口紅回來,哄著我陪他——”娟娟嘿嘿的干笑了兩聲,她嘴上叼著那根,一上一下的抖動著。
“我有了肚子,我爸便天大把我抓到大門口,當著隔壁鄰舍的人,指到我臉上罵:‘偷人!偷人!’我摸著我那鼓鼓的肚子,害怕得哭了起來。我爸弄了一撮苦藥,塞到我嘴里,那晚,我屙下了一灘血塊來——”娟娟說著又笑了起來。她那張小三角臉,扭曲得眉眼不分。我輕輕的摩著她那瘦棱棱的背脊,我覺得好像在撫弄著一只讓人丟到垃圾堆上,奄奄一息的小病貓一般。
娟娟穿戴好,我們便一塊兒走了出去,到五月花去上班,走在街上,我看見她那一頭長發在晚風里亂飛起來,她那一捻細腰左右搖曳得隨時都會斷折一般,街頭迎面一個大落日,從染缸里滾出來似的,染得她那張蒼白的三角臉好像濺滿了血,我暗暗感到,娟娟這副相長得實在不祥,這個搖曳著的單薄身子到底載著多少的罪孽呢?
娟娟經常一夜不歸,是最近的事情。有一天晚上,一個悶熱的六月天,我躺在床上,等著娟娟,一夜也沒有合過眼,望著窗外漸漸發了白,背上都睡濕了。娟娟早上七八點才回來,左搖右擺,好像還在醉酒似的,一臉倦得發了白,她勾畫過的眉毛和眼眶,都讓汗水溶化了,散開成兩個大黑套,好像眉毛眼睛都爛掉了。她走進房來,一聲不響踢落了一雙高跟鞋,掙扎著脫去了旗袍,身子便往床上一倒,閉上眼睛,一動也不動了。我坐到她身邊,替她卸去奶罩,她那兩只奶頭給咬破了,腫了起來,像兩枚熟爛了的牛血李,在淌著粘液。我仔細一看,她的頸脖子上也有一轉淤青的牙齒印,襯得她喉頭上那條蚯蚓似的紅疤愈更鮮明了,我拿起她的手臂來,赫然發覺她的手彎上一排四五個青黑的。
“娟娟!”我叫道。
“柯老雄——”娟娟閉著眼睛,微弱的答道。說著,偏過頭,便昏睡過去了。
我守在娟娟身旁,前夜在五月花的事情,猛的又兜上了心頭來。那晚柯老雄來到五月花,我派過麗君和心梅去,他都不要,還遭他罵了幾句“干伊娘”,偏偏他卻看上了娟娟。柯老雄三年前是五月花的常客,他是跑單幫的,聚賭,無所不來,是個有名的黑窩主。那時他出手大,要過幾個酒女,有一個叫鳳娟的,和他姘上不到一個月,便暴斃了。我們五月花的人都噪起說,是他整死的,因此才斂跡了幾年。這次回來,看著愈更剽悍了。娟娟當番的時分,他已喝到了七八成,伙著一幫賭徒,個個嘴里都不干不凈的吆喝著,柯老雄脫去了上衣,光著兩只赤黑的粗膀子,胳肢窩下露出大叢黑毛來,他的褲頭帶也松開了,褲上的拉鏈,掉下了一半。他剃著個小平頭,一只偌大的頭顱后腦刮得青光光的,頂上卻聳著一撮根根倒豎豬鬃似的硬發。他的腦后見腮,兩片牙巴骨,像鯉魚腮,往外撐張,一對豬眼睛,眼泡子腫起,滿布著血絲,烏黑的厚嘴唇,翻翹著,閃著一口金牙齒,一頭的汗,一身的汗,還沒走近他,我已經聞到一陣帶魚腥的狐臭了。
娟娟走到他眼前,他翻起對豬眼睛,下狠勁朝娟娟身上打量了一下,陡地伸出了他那赤黑的粗膀子,一把捉住娟娟的手,便往懷里猛一帶,露出他一嘴的金牙嘻笑了起來。娟娟腳下一滑,便跌坐到他大腿上去了,他那赤黑的粗膀子將娟娟的細腰夾得緊緊的,先灌了她一杯酒,她還沒喝完,他卻又把酒杯搶了去咂嘴舔唇的把剩酒喝光,尖起鼻子便在娟娟的頸脖上嗅了一輪,一雙手在她胸上摩挲起來。忽然間,他把娟娟一只手臂往外拿開,伸出舌頭便在她腋下舔了幾下,娟娟禁不住尖笑起來,兩腳拼命蹬踢,柯老雄扣住她緊緊不放,抓住她的手,便往她腹下摸去。
“你怕不怕?”
他涎著臉,問道。一桌子的狎客都笑出了怪聲來,娟娟拼命掙扎,她那把細腰,夾在柯老雄粗黑的膀彎里,扭得折成了兩截。我看見她蒼白臉上那雙黑蝌蚪似的眼珠子,驚惶得跳了出來。
不知娟娟命中到底沖犯了什么,招來這個魔頭。自從她讓柯老雄纏上以后,魂魄都好像遭他攝走了一般;他到五月花去找她,她便乖乖的讓他帶出去,一去回來,全身便是七癆五傷,兩只膀子上盡扎著子。我狠狠的勸阻她,告訴她這種黑道中人物的厲害,娟娟總是怔怔的瞅著我,恍恍惚惚的。
“懂不懂,娟娟?”我有時候發了急,揪住她的肩膀死搖她幾下,喝問她,她才搖搖頭,凄涼的笑一下,十分無奈的說道:
“沒法子喲,總司令——”
說完她一絲不掛只兜著個奶罩便坐到窗臺上去,佝起背,縮起一只腳,拿著瓶紫紅的寇丹涂起她的腳趾甲來,嘴里還在有一搭沒一搭的哼著《思想起》、《三聲無奈》,一些凄酸的哭調。她的聲音空空洞洞的,好像寡婦哭喪一般,哼不了幾句,她便用疊草紙捍一下鼻涕,她已經漸漸的染上了癮了。
有一次,柯老雄帶娟娟去開旅館,娟娟讓警察逮了去,當她是野雞。我花了許多錢,才把娟娟從牢里贖了出來。從那次起,我要娟娟把柯老雄帶回家里來,我想至少在我眼底看著,柯老雄還不敢對娟娟逞兇,我總害怕,有一天娟娟的命會喪在那個的手里。我拿娟娟的生辰八字去批過幾次,都說是犯了大兇。
每次他們回來,我便讓到廚房里去,我看不得柯老雄那一口金牙,看見他,我便想起華三,華三一打五寶,便齜起一嘴巴金牙齒喝罵:打殺你這個臭!我在廚房里,替娟娟熬著當歸雞做消夜,總是豎起耳朵在聽:聽柯老雄的淫笑,他的叱喝,聽娟娟那一聲聲病貓似的哀吟,一直到柯老雄離開,我才預備好洗澡水,到房中去看娟娟,有一次我進去,娟娟坐在床上,赤裸裸的,手里擎著一疊一百元的新,數過來,數過去,重頭又數,好像小孩子在玩公仔圖一般。我走近她,看見她那蒼白的小三角臉上,嘴角邊粘著一枚指甲大殷紅的于血塊。
七月十五,中元節這天,終于發生了事故。
那晚柯老雄把娟娟帶出去,到三重鎮去吃拜拜,我回家比平日早些,買了元寶蠟燭,做了四色奠菜,到廚房后頭的天臺上,去祭五寶。那晚熱得人發昏,天好像讓火燒過了一般,一個大月亮也是泛紅的。我在天臺上燒完幾串元寶,已經熏出了一頭汗來,兩腮都發燒了,平時不覺得,算了一算,五寶竟死了十五年了。我一想起她,總還像是眼前的事情,她倒斃在華三的煙榻上,嘴巴糊滿了膏子,眼睛瞪得老大,那副凄厲的樣子,我一閉眼便看見了。五寶口口聲聲都對我說:我要變鬼去找尋他!
差不多半夜里,柯老雄才夾著娟娟回來,他們兩人都喝得七顛八倒了。柯老雄一臉紫漲,一進門,一行吐口水,一行咒著:干伊娘!干伊娘!把娟娟腳不沾地的便拖進了房中去。我坐在廚房里,好像火燒心一般,心神怎么也定不下來。柯老雄的吆喝聲分外的粗暴,間或還有廝打的聲音。突然我想起了五寶自殺前的那一幕來:五寶跌坐在華三房中,華三揪住她的頭,像推磨似的在打轉子,手上一根銅煙槍劈下去,打得金光亂竄,我看見她的兩只手在空中亂抓亂撈,她拼命的喊了一聲:阿姐——我使足了力氣,兩拳打在窗上,窗玻璃把我的手割出了血來——聲穿耳的慘叫,我驚跳了起來,抓起案上一把菜刀,便往房中跑去。一沖開門,赫然看見娟娟赤條條的騎在柯老雄的身上,柯老雄倒臥在地板上,也是赤精大條的。娟娟雙手舉著一只黑鐵熨斗,向著柯老雄的頭顱,猛錘下去,咚,咚,咚,一下緊接一下。娟娟一頭的長發都飛張了起來,她的嘴已張得老大,像一只發了狂的野貓在尖叫著。柯老雄的天靈蓋給敲開了,豆腐渣似的灰白腦漿灑得一地,那片裂開的天靈蓋上,還粘著他那一撮豬鬃似的硬發,他那兩根赤黑的粗膀子,猶自伸張在空中打著顫,娟娟那兩只青白的,七上八下的甩動著,濺滿了斑斑點點的鮮血。她那瘦白的身子,騎在柯老雄壯碩的赤黑尸體上,突然好像暴漲了幾倍似的。我感到一陣頭暈,手里的菜刀跌落到地板上。
娟娟的案子沒有開庭,因為她完全瘋掉了。他們把她押到新竹海邊一個瘋人院去。我申請了兩個多月,他們才準我去探望她,林三郎跟我做伴去的。娟娟在五月花的時候,林三郎很喜歡她,教了她許多臺灣小調,他自己寫的那首《孤戀花》就是他教她唱的。
我們在新竹瘋人院里看到了娟娟,她們給她上了,說她會咬人。娟娟的頭發給剪短了,發尾子齊著耳根翹了起來,看著像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。她穿了一件灰布袍子,領子開得低低的,喉嚨上那條蚯蚓似的紅疤,完全露了出來。她不認識我們了,我叫了她好幾聲,她才笑了一下,她那張小小的三角臉,顯得愈更蒼白消瘦,可是奇怪得很,她的笑容卻沒有了從前那股凄涼意味,反而帶著一絲瘋傻的憨稚。我們坐了一陣子,沒有什么話說,我把一籃蘋果留了下來,林三郎也買了兩盒掬水軒的餅干給娟娟。兩個男護士把娟娟架了進去,我知道,他們再也不會放她出來了。
我和林三郎走出瘋人院,已是黃昏,海風把路上的沙刮了起來,讓落日映得黃濛濛的。去乘公共汽車,要走一大段路,林三郎走得很慢,他的眼睛差不多完全瞎掉了。他戴著一副眼鏡,拄著一根拐杖,我扶著他的手臂,兩個人在那條漫長的黃泥路上一步一步的行著。路上沒有人,兩旁一片連著一片稻田。秋收過了。干裂的田里豎著一叢叢枯殘的稻梗子。走了半天,我突然覺得有點寂寞起來,我對林三郎說:
“三郎,唱你那支《孤戀花》來聽。”
“好的,總司令。”
林三郎清了一清喉嚨,尖起他的假嗓子,學著那些酒家女,細細的哼起他那首《孤戀花》來:
青春樅誰人愛
變成落葉相思栽——
一九七○年《現代文學》第四十期
《蒼天有淚》播出24年,劇中演員境況不一,女主獲視后
《蒼天有淚》是1998年由李平執導,瓊瑤編劇,根據瓊瑤同名原著改編的愛情電視劇。由蔣勤勤、庹宗華、朱茵、焦恩俊、陳昭榮等兩岸三地演員聯袂主演。
該劇講述了民國八年,北方桐城縣,闊別家鄉四年的展家長子展云飛在歸途中,與蕭家長女結識,在經歷種種磨難后終于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故事。
如今,距離該劇播出已經過去24年了,劇中演員這些年的境況如何?
蕭雨鳳是蕭家的大小姐,溫柔賢淑,在蕭家破滅之后,與弟妹們一起流落街頭,后在待月樓唱曲為生。
結識了化名的仇家大少爺展云飛,彼此傾心,得知其后,痛苦萬分,終是被其打動,化開心結,結為連理。
蔣勤勤,1975年出生于重慶市,1992年,出演了個人首部影視作品《媚態觀音》。
之后,相繼出演了《康熙微服私訪記》《西施》《東周列國·春秋篇》等電視劇。
1997年6月籌拍《蒼天有淚》,瓊瑤欽點蔣勤勤出演蕭雨鳳一角,當時年僅22歲的蔣勤勤正值青春洋溢的年紀,瓊瑤為之取藝名“水靈”。
此后,蔣勤勤陸續出演了《白發魔女》《青河絕戀》《風云》《半生緣》等熱播劇,被更多觀眾所熟知。
2006年,主演的商戰劇《喬家大院》首播,憑借該劇獲得了第23屆中國電視金鷹獎觀眾喜愛的電視劇女演員,以及第26屆中國電視劇飛天獎優秀女演員獎。
因拍攝《喬家大院》結識了演員陳建斌,兩人于2006年結婚,婚后育有二子,恩愛如初。
婚后的蔣勤勤逐漸減產,近些年,拍攝了《觸不可及》《一個勺子》《迷霧追蹤》等影視劇。
展家大公子,與家人理念不合,長期在外游歷,意外結識了蕭雨鳳,對其一見傾心,礙于兩家之間的仇恨,不敢表明。
被弟弟揭露其展家大公子的身份后,被蕭雨鳳所傷,依舊癡心不改,默默守護,終于贏得其回心轉意。
庹[tuǒ]宗華,1962年出生于臺灣省臺北市,早在9歲的時候,就被電影《母親三十歲》選中,出演男主的童年時期。
從80年代開始,陸續拍攝了《風柜來的人》《報告班長》《天國逆子》等影片。
90年代后期,開始拍攝電視劇,先后參演了《雍正小蝶年羹堯》《蒼天有淚》《神醫華佗》《孽子》等電視劇。
2004年,庹宗華拍攝年代電視劇《孤戀花》,劇中飾演林三郎,憑借該劇獲得第四十屆電視金鐘獎影帝稱號。
隨著年齡的增長,庹宗華的演藝事業開始走下坡路,近些年,前往內地發展,參演了《老爸回家》《利箭行動》《第二次人生》《特化師》等電視劇。
如今,已經60歲的庹宗華依然在繼續拍戲,每年都有作品播出。
2002年4月21日,庹宗華與比他小十五歲的陳思結婚,并育有二女,長女庹詠綺、次女庹雨喬。
兩人在結婚多年后,陳思不堪忍受家暴,直接跑到警察局尋求安全保護,當初鬧得滿城風雨,隨后二人離婚,兩個女兒均由陳思撫養。
今年年初,據臺媒報道,庹宗華已經二婚而且還生了兒子,一家三口歡樂出行。
蕭雨娟是蕭家的二小姐,嫉惡如仇,大膽潑辣,性格與姐姐雨鳳完全相反,視展家為殺父仇人,一直伺機報復。最終放下仇恨,與展云飛的跟班阿超結為伴侶。
朱茵,1971年出生于香港,1991年,參演個人首部電影《逃學威龍2》,從而正式出道。
之后,陸續出演了《風塵三俠》《原振俠》《射雕英雄傳》《少林好小子》等影視劇,逐步受到關注。
1995年,與周星馳合作主演喜劇電影《大話西游之大圣娶親》,她在片中塑造的紫霞仙子一角令其知名度獲得進一步的提升。
將工作重心放在電影上的朱茵接連拍攝了《千面嬌娃》《賭俠1999》《中華賭俠》等影片。
2002年,在古裝武俠劇《蕭十一郎》中飾演有“天下第一美人”之稱的奇女子沈璧君,被更多內地觀眾熟知。
近些年,朱茵多在內地參加一些綜藝,偶爾接拍一些影視劇集。
展家二公子,為人極其囂張跋扈,因為蕭家借高利貸無法償還,放火威脅蕭家,結果意外燒毀了寄傲山莊與蕭家老爺。
因為父親一直更看重展云飛,再加上妻子天虹一心愛慕展云飛,對其嫉恨已久。因展云飛替其擋了一槍,終悔悟。
焦恩俊,1967年生于中國臺灣省,1985年,18歲的焦恩俊參加中影演員訓練班。
1994年參演《七俠五義》飾演展昭一角,從而獲得關注,次年在亞視版《新包青天》中飾演白玉堂。在《穆桂英大破天門陣》中飾演楊宗保,焦恩俊的古裝扮相真是一絕。
瓊瑤籌拍《蒼天有淚》時,找到焦恩俊讓他從展云飛、展云翔中任選一個,焦恩俊為挑戰演技,選擇了更為復雜的反派展云翔。
次年,焦恩俊主演夫人古龍武俠電視劇《小李飛刀》播出,其飾演李尋歡一角,至今仍被譽為經典。
2005年,主演古裝神話電視劇《寶蓮燈》,焦恩俊在劇中飾演亦正亦邪的二郎神楊戩,隨著劇集的熱播,知名度得到進一步提高。
此后,相繼出演了《我愛河東獅》《淚痕劍》《寶蓮燈前傳》《越境》等電視劇。
隨著年齡的增長,焦恩俊逐漸淡出演藝圈,減少拍戲。
焦恩俊與前妻Fendi于1994年結婚,婚后育有兩個女兒。兩人在2005年,婚姻走到盡頭。
2014年,46歲的焦恩俊迎娶44歲的舊愛林千鈺,這段婚姻現在也已經以離婚告終。
陳昭榮,1968年出生于臺灣,1991年,出演個人首部電影《牯嶺街少年事件》,從而正式進入演藝圈。
此后,相繼出演了《青少年哪吒》《愛情萬歲》《汪洋中的一條船》《忠勇小狀元》等影視劇。
在《蒼天有淚》中飾演展云飛的跟班,一身好武藝,仗義可靠的呂超,與蕭雨鵑終成眷屬。
2000年在電視劇《青河絕戀》中飾演邢正楊一角。2001年因主演三立臺八點檔連續劇《臺灣阿誠》而獲得關注。隨后,多年間出演了大量的影視作品。
近些年,陳昭榮已不再拍戲,將精力都放在自己的電商事業上,據說成績頗為不錯。
陳明真,1967年出生于臺灣省,1990年,陳明真發行個人首張專輯《變心的翅膀》出道。此后,陳明真陸續發行多張專輯和單曲。
1994年,陳明真憑借恐怖片《七月十四不見不散》入圍金像獎新人獎。
隨后,相繼參演了《黑豹天下》 《情義》《極速傳說》《煙雨紅塵》等多部影視劇。在《蒼天有淚》中飾演愛慕展云飛卻嫁給了展云翔的管家之女紀天虹。
陳明真與臺灣制作人季忠平在2005年相愛,2010年底登記結婚,做了20次試管的陳明真終于在2014年底在北京生下雙胞胎兒子。
岳躍利,1958年出生于河南省,1980年,岳躍利考取湖南廣播電視藝術團,從而開始演藝生涯。
早年間,在《雷雨》《霓虹燈下的哨兵》等多部話劇中擔當重要角色。
80年代末期,開始出演瓊瑤劇,《婉君》《雪珂》《青青河邊草》《鬼丈夫》《新月格格》等多部熱播的劇集中都有岳躍利的身影,此時才剛過30歲的他,就開始在劇中出演父親一類的角色。
在《蒼天有淚》中飾演展家當家人展老爺,頑固的大家長,最終放下成見,全家團聚。
多年來,一直活躍在娛樂圈,參演了《武林外史》《十八歲的天空》《仙劍奇俠傳三》《偏偏愛上你》等多部熱播劇。
近些年,主要在內地拍戲,每年都有多部作品播出。最近,被網友偶遇在路邊吃早餐,也十分隨和地和大家打招呼。
鄧婕,1957年出生于重慶,父母都是四川川劇界的老前輩,1973年考入四川省川劇學校,1978年畢業后分配到四川省川劇院。
1987年因出演電視劇版《紅樓夢》中王熙鳳一角被觀眾熟知,1987年憑借該片獲第四屆大眾電視金鷹獎最佳女配角獎、電視飛天獎最佳女配角獎。
此后,在《宰相劉羅鍋》中飾演“劉夫人”,在《康熙微服私訪記》系列劇中飾演宜妃,均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。
后期,鄧婕當起了制片人,偶爾接拍一些影視劇,在《蒼天有淚》中飾演待月樓的老板金銀花。
鄧婕在張國立之前,曾經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。如今與張國立已經攜手走過30余年的婚姻。
劉德凱,1953年出生在臺灣高雄市,出身影劇世家的劉德凱,畢業后先是做了記者。
九十年代,出演多部瓊瑤的電視劇,《新月格格》《一簾幽夢》《蒼天有淚》等,被觀眾所熟知。
在《蒼天有淚》中飾演,蕭家兩姐妹登臺表演的待月樓的幕后大老板,在桐城與展家勢力相當。
90年代末期,開始前往內地發現,在《忠勇小狀元》中飾演劫富濟貧的俠盜紅葉,在古裝電視劇《孝莊秘史》,飾演清太宗皇太極等。
近些年,一直在內地拍戲,陸續出演了《封神榜之武王伐紂》《大女當嫁》《花非花霧非霧》等多部影視劇。
在與劉雪華相愛之前,劉德凱已經有過一段婚姻。拋棄劉雪華的劉德凱在1997年與20歲的法國女孩安琪結婚了。這段婚姻也沒能走到最后,兩人還是分道揚鑣。
如今的劉德凱已經沒有結婚的打算,女朋友也只是做個伴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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