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西文物久負盛名，出土文物中又以商周青銅器尤為耀眼。其中，最大亮點當(dāng)數(shù)山西博物院鎮(zhèn)館之寶——晉侯鳥尊。山西博物院文物共有53萬件(套)，晉侯鳥尊緣何成為鎮(zhèn)館之寶？又如何詮釋“晉”從何來？
視頻：【東西問·鎮(zhèn)館之寶】吉琨璋：晉侯鳥尊見證最早的金文“晉”字來源：中國新聞網(wǎng)
鳥尊問世竟是源自一場“劫難”
20世紀(jì)80年代中期，大量古墓葬、古文化遺址、古建筑遭盜掘破壞，盜坑累累。
晉侯墓地也未逃脫厄運，9組19座晉侯和夫人的墓葬有8座被盜，18座陪葬墓有10多座被盜，其中就有晉侯鳥尊所在的編號為114號的墓葬。
由于盜掘者使用炸藥爆破，隨葬的青銅器遭到嚴(yán)重破壞，鳥尊就在其中，被炸得四分五裂、首尾異處。
晉侯鳥尊的誕生地——山西曲村天馬遺址全景圖。山西博物院 供圖2002年，上海博物館組織晉侯墓地出土青銅器展覽。作為晉侯墓地青銅器中造型最美、時代最早、體量也偏大的鳥尊，自然備選其中，不過需要修復(fù)。修復(fù)時遇到一個難題，就是鳥尾巴少了一截，而這一截決定著尾巴的朝向，是里卷還是外卷？
大家反復(fù)斟酌、對比，從鳥尊造型出發(fā)，認為鳥尊是一個復(fù)合體，其上半身無疑是大鳳鳥，其尾部是一個大象頭部的造型，尾巴正是大象的鼻子，覺得還是朝里卷比較合適。
晉侯鳥尊一經(jīng)問世，引起轟動。然而，它尾巴的卷向始終是個問題，有人依據(jù)山西出土的商周時期鳥形造型青銅器，如翼城大河口霸伯墓地的西周鳥形盉等，提出有可能外卷。
晉侯鳥尊在墓地出土?xí)r。山西博物院供圖也許是天公作美，考古人員在翻檢一堆青銅碎片時，意外發(fā)現(xiàn)鳥尊缺失的那截尾巴。其后，山西博物院再次組織對鳥尊整修。結(jié)果證明，當(dāng)初尾巴朝里彎的設(shè)想和修復(fù)方案完全正確，尾巴回歸原位，鳥尊恢復(fù)如初。
鳥尊在上海博物館修復(fù)。山西博物院 供圖藏在鳥尊前世里的故事
晉侯鳥尊距今三千年，古代歐亞大陸東西文明的交流剛剛啟動，中華文明正在步入禮制時代。仔細端詳，它整體呈鳳鳥直立造型，鳥頭作回眸狀，尖喙上揚，高冠聳立，鳳眼圓睜，眼神投向遠方，上卷的兩翼間是飽滿的前胸，碩壯的雙腿，扇形的齊短尾微微翹起，雙爪緊緊扣地，身上飾羽紋和云紋，一副卓然于世的神態(tài)。
晉侯鳥尊的尾部，尾巴向內(nèi)卷，形似一頭大象。王惠琳攝鳥尊蓋內(nèi)有銘文：“晉侯乍向大室寶尊彝”，這是破解鳥尊秘密的鑰匙。
“晉侯”是指制作鳥尊的主人；《爾雅·釋宮》曰“宮謂之室，室謂之宮”，又說“室有東西兩廂曰廟”，“大室”或者說“太室”就是太廟，指晉國的宗廟。
“寶”是珍貴、寶貝的意思，關(guān)鍵是“尊彝”二字。《周禮》講到“尊彝”是青銅盛酒器，用來盛放酒漿的，有六尊六彝，六尊包括獻尊、象尊、著尊、壺尊、大尊、山尊；六彝包括雞彝、鳥彝、斝彝、黃彝，虎彝、蜼彝。
晉侯鳥尊的銘文“晉侯乍向大室寶尊彝”，這也是迄今為止最早的金文“晉”字。王惠琳 攝尊彝如何使用？根據(jù)《周禮·春官》記載，每年在四季固定時間有大的祭祀活動春祠、夏禴、秋嘗、冬烝以及小的祭祀活動閑祀、追享、朝享，祭祀中要迎接神靈。把酒灑在地上，奉給天神地祇祖先，是祼禮。祼禮用彝，朝踐、再獻、饋獻禮用尊。尊和彝相配使用但有別，尊高于彝，六尊六彝又各自依祭祀規(guī)格分高低。
我們細審晉侯鳥尊的造型，屬于尊，是六尊中的“象尊”，在六尊中位列第二。
何為“象尊”？是指或鳥形或獸形或鳥獸復(fù)合體的想象動物的象形器，背上開口或頂部開口，有蓋。晉侯鳥尊，以鳳鳥為整體造型，背部立有小鳥，尾部呈象首形，集鳥獸于一身，構(gòu)思奇妙，正是象尊之形。
晉侯鳥尊局部。武俊杰 攝晉侯鳥尊用來盛什么？
它長30.5厘米、寬17.5厘米、通高39厘米，是用來盛放酒漿的，酒是商周時古人祭祀先祖的重要禮品。祭祀之酒主要是醴、鬯，醴是用稻米蒸熟而釀成的甜酒，釀制一宿而成，含渣滓未過濾的濁酒；鬯就是黑黍米釀成的酒。鬯酒以彝盛，醴酒用尊盛。晉侯鳥尊是尊屬，應(yīng)該是用來盛放醴酒的。
“國之大事，在祀與戎”，鳥尊是擺放在晉國宮室宗廟的重器，作為最重要的禮器，用以盛放祭祀時獻給神的醴酒。
民眾參觀“且聽鳳鳴——晉侯鳥尊的前世今生”展覽。武俊杰 攝如此重要的宗廟祭祀用器，是誰做的？為何能道出“晉”從何來？
鳥尊出自曲村—天馬遺址北趙晉侯墓地的114號墓，經(jīng)考古學(xué)家考證，墓主人是晉國第一代晉侯——燮父。燮父的父親就是山西家喻戶曉的唐叔虞，叔虞被封到了位于晉南的古唐國，在周王室的爵序中，唐為伯，燮父繼位為唐伯，改國號為晉，晉國爵序也提升為侯，燮父稱晉侯。鳥尊蓋內(nèi)銘文中的“晉侯”就是燮父自稱。這個“晉”字是迄今為止考古出土最早的金文“晉”字，見證了燮父改唐為晉的歷史。
位于曲沃、翼城之間的曲村—天馬遺址，是晉國在西周時期的都城所在地。這里有晉侯墓地、晉國高等級貴族墓地、平民墓地，尤其是晉侯墓地，考古發(fā)掘了9組19座晉侯和夫人的墓葬，出土大量青銅器、玉器。這些出土文物進一步證經(jīng)補史，令西周時期晉國國君排序得到進一步證實，晉侯墓地的發(fā)掘?qū)ρ芯繒x國早期歷史非常重要。
三千年，晉侯鳥尊保持著與生俱來的貴族氣質(zhì)與優(yōu)雅，靜靜向人們訴說著過往，而不在乎后人給它加多少光環(huán)。(完)
作者簡介：
吉琨璋，山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員、北京大學(xué)古代文明中心客座研究員、中國考古學(xué)會會員、中國文物學(xué)會玉器專業(yè)委員會理事、中國玉文化研究會副會長、山西省考古學(xué)會顧問。主持和參加多項重大田野考古發(fā)掘，其中絳縣橫水西周墓地發(fā)掘獲2004年度“十大考古新發(fā)現(xiàn)”及國家文物局頒發(fā)的2004年度田野考古一等獎，晉侯墓地1號車馬坑發(fā)掘獲2006年度田野考古三等獎，曾參加大型考古發(fā)掘報告《喬村墓地》編寫，主編《中國出土玉器全集·山西卷》，著有《中國玉器通史·周代卷》，2021年作為嘉賓參加央視“中國考古大會”《探秘晉侯墓地——尋找西周時期晉侯世家》錄制，多次應(yīng)邀在北京大學(xué)、清華大學(xué)、香港中文大學(xué)、臺灣“中研院”史語所、美國斯坦福大學(xué)等講學(xué)及參會。
